《解放日报》经济薄弱村找到内生动力,“输液”把自己养壮了

时间:2019年05月31日访问次数:2457

 

“强身健体”之后的星明村整洁美丽,独具江南特色。 (均 资料)

 

场北村拆违之后面貌焕然一新。

 

经过改造的五四村多了一个休闲健身的好去处。

■本报记者 茅冠隽 杜晨薇 周楠

上海目前千余个行政村中,有一部分是经济薄弱村:村里可支配收入不多,刨掉各项必要开销,能用来改善村里面貌、提高村民福利的资金已所剩无几;由于地理位置、历史原因等因素,村里基础条件不佳,导致本村年轻人不愿留在村里,也难以吸引游客驻足;最关键的是,村里产业支撑比较薄弱,长期找不到合适的“生财之道”。

不过换一个角度看,这些各方面资源禀赋不算好的经济薄弱村也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只要抓住发展机遇、探索一条可行的发展路径,完全有可能实现“逆袭”。

推进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激活乡村“内生动力”是关键一环,这也是经济薄弱村“逆袭”的第一步。上海的经济薄弱村是如何尝试各种手段激活“内生动力”、进而实现进一步发展的?

宝山区庙行镇场北村

“赤膊村”变身设计园区

去年,村民集中搬迁到崭新的动迁安置房里,腾出280幢老宅。村委会将老宅所有权集中管理,计划将这些民宅改造成设计师工作室园区,嵌入咖啡馆、酒吧等供白领生活休闲的场所。

宽阔的马路、成片的绿植,崭新的商品房和动迁安置房接连成片……在上海宝山区场北村漫步,多少有些让人“恍惚”——在快速城市化的过程中,这里已看不出“村”的模样。

这个位于宝山区庙行镇西北角的村,曾经是当地有名的“穷村”,更因谐音被当地人戏称为“赤膊村”。因为靠近大场机场,这里曾经噪音严重,交通不便,还盘踞着大量产能低效、污染环境的小企业,由此带来大量流动人口,生态环境和经济发展都落后于庙行镇平均水平。“因为穷,以前本村小伙子不好找老婆。”52岁的场北村党支部书记戴建华感慨。

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路径,也是场北村曾经落后的重要原因。

邻近的康家村,曾是上海菜篮子工程的供应地。场北村也曾模仿康家村,在村里建起养鸡场、养猪场,然而都不成功。村里人说由于村子紧邻发动机实验厂,噪音大,母鸡难下蛋、猪也不长肉。2002年,村里年收入200多万元,年支出500多万元,那年刚开始通自来水、有线电视。此前,村民还过着打井水、不看电视的生活。

为解决吃饭问题,村里开始将土地出租,逐渐建起400多家企业。可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低效企业的违建、污染等问题又逐渐暴露出来。2016年初,场北村分布着众多涉及“五违”的物流、配送企业。在这些违建之间,人要侧过身来才能走动,有些厂房内部还违建了两层或三层阁楼当仓库。

粗放式增长成了“烫手山芋”,环境改善成了当务之急。最终,场北村提前两个月完成100%的违建整治,啃下“难啃的骨头”。不过,拆违以后原来村里土地出租所得的1500万元年收入也随之消失。新的经济增长点从何而来?

“搞乡村振兴需要上级政府支持,但不能光等政策、要资金,还需要主动激活‘内生动力’。”以前在中资、外资企业都工作过的戴建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合作方,既可以融资也可以引来更多资源。

2018年,村民集中搬迁到崭新的动迁安置房里,建筑标准不亚于商品房。腾出来的280幢老宅,也让村委会动足了脑筋:在不变更土地属性的情况下,村委会将老宅的所有权集中管理,尝试与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合作,计划将这些建筑面积达5万平方米的民宅改造成设计师工作室园区,周边还将嵌入咖啡馆、酒吧等供白领生活休闲的场所,融入设计师的工作和生活。

村里有个老厂房,在违建拆除后释放出13亩建设用地。场北村与上海一小实业有限公司合作(场北村占股40%),将这块地方升级为健康产业园。目前已有一些健康产业企业表达了入驻意向。戴建华很看好它的前景:“健康产业是朝阳产业,环境友好,未来发展潜力大。”

近日,宝山区与京东集团签订战略合作协议,“京东第二研发中心”落户宝山。由于一些相关产业将落地庙行,场北村也有望获得一定的产业辐射。

戴建华扳起手指算了经济账:设计师工作室园区建成后,村里年租金大约2100万元;健康产业园建成后,村里可获年收入800万元到1000万元;场北商业广场提质增效后,村里每年也可获得一笔租金。目前,庙行镇正在考虑成立平台公司,通过专业的运营团队,进一步盘活村级资源资产。

“赤膊村”逆袭后,最大的变化是小伙子找老婆容易了。“现在我经常被问这个问题:你们村里还有单身小伙子吗?能不能帮忙介绍介绍?”说这话时,戴建华笑得很开心。

嘉定区安亭镇星明村

拆违中找到“做活”机会

2017年的拆违,让星明村找到了“输液点”。赶走不靠谱的“二房东”,拆除全部违建。也因此,市场对有证厂房的需求大大增加,村里有证厂房价格得以适度提升,市场环境得到改善。

和场北村引进资源的发展方式不同,嘉定安亭的星明村则通过在现有村级产业基础上“输液打针”来实现可支配收入明显增长的。

星明村位于安亭镇东片、面积2.4平方公里。村党总支书记王琴仙说,前两年,为了让“经济欠发达村”富起来,安亭镇将一些可支配收入低于300万元的村纳入到上海安亭联投经济发展有限公司,统筹管理运营村可出租的资产、资源及闲置资金,以此提高村级组织收益。不过,星明村因“不够穷”未被纳入。

星明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经济薄弱村,但村里管理压力大,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以前,星明村的可支配收入有800多万元,不过村里老人特别多,给退休村民每年3次的节日费和1次旅游费要花200万元。另外,村管道路、绿化、河道、下水道的养护费约100万元,村宅、农民别墅区的物业维修费近100万元,再扣除村厂房、市场等集体资产修缮、村办公费用、村干部、联防、保洁的工资等,每当过完年,星明村的“卡内余额”和吃财政补助的“穷村”相差无几。

“只有兜里鼓了,做事才有底气。但经济发展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村里本来就没什么钱,我们是不敢拿全村老小的生计去闯、去试的,所以以前一直是努力维持现状。一下子大规模给产业‘换血’是有风险的,在没有闲钱保底撑腰的时候,很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首先要想的是,村里什么地方、哪些产业可以先输输液、打打针,变得‘强壮些’。”王琴仙说。

2017年的拆违,让星明村找到了“输液点”。拆违拆掉违建厂房、商铺、出租屋的同时,也让星明村当年可支配收入减少200多万元。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少林僧虚竹下棋时自填一眼,挤死了自己一大块棋,然后重新走出活路,破了珍珑棋局。星明村也在拆违这看似“自填一眼”的操作中看到了重新“做活”的机会。

2017年,村里上一任书记张远新找到的路径是:赶走方泰国际机电五金城板材市场里的“二房东”。这个区块在机电五金城西侧,盐铁塘河和方陆路之间。当初,村里修建了有证厂房三排、约60个商铺,委托给一家管理公司招租和管理,每平方米收租金0.6元。管理公司转租给其他业主后,关系好的每平方米收租金0.8元,关系不好的竟然要交每平方米1.3元。“二房东”不仅赚差价,还任由业主乱停车、乱堆物、偷水、偷电、乱搭建。

这样的“二房东”必须赶走!经过努力,三个月后,市场内违建全部拆除,管理公司见收益大幅缩水,只好无奈离开。

拆违减少了村里原有的收入,但也是因为拆违,市场对有证厂房的需求大大增加,村里的有证厂房价格得以适度提升。去年,五金城板材市场一批批商户的租约先后到期,星明村顺利完成全部商铺的签约出租,价格为每平方米1.2元。村干部陆斌超说,与签约同步进行的是板材市场的环境改造:设立门禁系统、竖起铁丝围栏、划定停车位、建造公共厕所等。“一样是付1元多一平方米的租金,管理比以前好多了,东西放在这里也放心。”承租市场内2号仓库用来存储木地板的业主张先生说。

这个板材市场,2018年增收近340万元,收入增长80%2019年春节,村里盘了下可支配收入,有1000多万元。“输液行动”取得成功,星明村的“体质”一下子壮了不少。“‘输液’把自己养壮了,后续就可以‘动手术’了。以后一些低端企业合同到期,我们就可以逐步清退,稳步完成村里产业升级。”王琴仙说。

奉贤区四团镇五四村

外援赋予乡村更多活力

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熊万胜教授团队与奉贤区合作推进民政部“农村社区治理实验区”项目,在五四村设立观察点。学者探究农村,村民重新审视自己,找到自身价值。

激活乡村“内生动力”不一定完全靠自己,也可以靠外援。奉贤区四团镇五四村的外援,是华东理工大学的教授、博士、硕士生们。他们往五四村跑了一次又一次,以村民为师促膝长谈;他们把社会实践课堂放在五四村,动手参与乡村环境整治;他们甚至“自带干粮”,帮农村对接了许多过去根本接触不到的社会资源。

从上海人民广场驱车南下,至奉贤五四村足足60公里,再往前一步便是杭州湾。极端边缘的区域位置仿佛把这个纯农业村冻结了,十几年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言说的变化。可在华东理工大学的一帮师生眼中,这里有挖掘不尽的“宝藏”。

去年3月,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熊万胜教授团队与奉贤区合作推进民政部“农村社区治理实验区”项目,选择在四团镇五四村设立观察点。项目的目的是以观察点建设为牵引,调研总结农村社区治理中存在的新情况、新问题,探讨有效路径和应对之策。

一项“硬任务”就这样把高校的教授、博士、硕士生们与一个偏远的小乡村联系在一起。第一次驻村调研,43夜的时间,青年教师马流辉带着两名博士、四名硕士,走访近30户村民家和通晓当地发展历史的老一辈人士,把五四村的人、地、事、物摸得一清二楚。

表面上看,这是学者在探究农村,可马流辉却从中看出别的端倪——村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比如,师生们借宿的那家房东宋叔不止一次自我调侃:“这些天,我像个新闻发言人在答记者问!”面对教授、大学生,多数村民会自然流露出惊讶,甚至惊喜的表情。“他们没想到,自己也能成为高校老师的老师。”马流辉说,认识到自身的价值,往往是“内生动力”被激活的第一步。

如今,华东理工大学的师生已成为五四村的常客。村支书宋莉莉说,他们除了来调研,还会以班级形式组织社会实践活动,帮村民干农活,参与环境整治。“有些熟门熟路的,都不必跟我打招呼,一头就扎进了村里的爷爷奶奶家,很受老百姓喜欢。”

对五四村而言,“城里的老师和学生们”给村里带来了可喜的改变。五四村村部旁,一座充满野趣的草坪公园如今变为周边年轻人的婚纱摄影取景地。要知道,一年前这里还是长满杂草、让人绕道走的废地。可自从华东理工大学艺术学院青年教师林轶南带着几名学生现场踏勘后,这里发生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变化。

“做设计前先做口述史。”与常规的设计公司不同,林轶南的设计工作从了解村庄的历史积淀、风土人情开始。数日走访后,他们将调研中得到的红砖、青瓦等百姓家旧物一并引入场地建设,作为村庄对过往岁月的纪念;又结合村民实际需求,在公园中设计了步道、休息回廊、雨水花园和果蔬花园等。

此外,华东理工大学的师生们还提出,乡村要思考如何通过和城市“深度互动”,来创造自身价值。

今年,五四村口道路旁,200余亩土地因毗邻临港特斯拉项目,被划定为未来的汽车零部件高端工厂。土地尚在平整期,五四村人已经在动脑筋:如何通过宅基地流转等形式,让空置的农民房变成民宿、咖啡馆、小超市等,给将来汽车工厂里的白领、蓝领们做好配套服务。宋莉莉透露,一家开在上海衡山路上的咖啡馆正准备近期在村里开出一家乡村咖啡馆,零星的民宿项目也开始在村里启动。

另外,去年11月,五四村里的思贤农产品产销专业合作社首次引入种植藏红花。藏红花通常在11月下旬种植,来年5月上旬收获球茎,正好可以和水稻轮茬,提高土地利用率。宋莉莉说:“我们不能只依靠外部的机遇,必须要有核心的、可以长期依靠的产业基础,这样才能持续稳步发展。”



  原文来源: 解放日报  |  发表时间:2019-05-30  |  作者:茅冠隽 杜晨薇 周楠
  原文链接: https://www.shobserver.com/journal/2019-05-30/getArticle.htm?id=272263